予我千秋 第90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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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崇德殿外,谭君停下脚步,抬头望向这块殿匾。
记忆中的殿匾比眼下的要明、要亮。十余岁的少年迎着初升的朝阳向他快步跑来,小手一把牵住了他的大掌。
少年曾说:“谭卿,教朕。”
那时候他跪在御座下,端正问说:“陛下想要臣教什么?”
少年不假思索地道:“谭卿,朕要为父王报仇。若卿能教朕,朕必以国士待卿。”
他抬眼:“陛下可识得此殿大匾?”
少年答:“崇、德。”
他点了点头:“陛下为君,当兴以正道、高以仁致,方为崇德。”
少年却问:“为正、为仁,便能让朕坐稳这大位么?谭卿,朕的命被四叔拿捏在手里,卿要朕如何正、如何仁!”
他沉默了。
他想起了某一个秋夜。在那个秋夜,他双膝跪在老师的病榻前,通红的眼底蓄着泪。
老师的声音十分虚弱:“士仪,我要你佐一人。”
他忍抑着悲恸,勉力维持住仪态:“学生不懂。此人弑兄,何仁何德,能得老师青眼。”
老师道:“士仪为臣,当见大仁与大德。”
“学生愚钝,不知何谓大仁与大德。”
“不,你知。”
老师的目光拂过他的头顶,定格在他身后,喟道:“我负故人遗愿,憾不能亲见此愿成真。望士仪年年祭我时,告我以天下新事。如若此愿成真,九泉之下,我与故人皆可放心长眠矣。”
他的泪水崩决而出。
老师的目光向下一压,一座山岳便压在了他的脊背上。这座山岳使得他肩后的骨头将衣衫支起一个突兀的弧度,看起来极硬,极锐。
……
谭君立在崇德殿上。
殿砖干净明亮,可他的鼻间却满是浓重的血腥味。这血腥味非自殿上来,而自他身上来。他整洁的朝服上、他干净的双手上,皆是无形的累累鲜血。
他带着这样一身无形的血气,将自己生生地立作了一块新匾。
御座上,少年的身影在他眼前逐渐淡去,化成了一副更加成熟、坚定、果决而野望毕露的男子面孔。
戚炳永道:“谭卿。”
谭君跪了下去,叩首道:“陛下。”
戚炳永看着他肩后的硬骨,笑了一下,然后问说:“前日怀帝梓宮下陵,卿可有落泪?”
谭君跪着,未开口。
戚炳永又问:“若无谭卿相助,朕何来今日之大位。朕意拜谭卿为相,今日召卿来,便是想听一听卿是何意。”
谭君叩首道:“臣乃卖主贰臣,不忠、悖德,何来颜面居此重位。”
“谭卿,”戚炳永嘴边的笑意加深了些,“卿同朕之间,便无须故作此等姿态了罢。”他一扬手,将一本札子丢下来。
谭君接过,打开来阅。
里面,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此前因鄂王一案而被牵连获罪的所有人的姓名。新帝登基,赦宥天下,凡罪者皆减数等。只因鄂王一案特殊,刑部特地上表,奏请皇帝御笔定夺,这一千二百六十一人是否也该一并赦了。
谭君阅罢,道:“陛下甫登大位,当先收拢人心。此皆怀帝所罪之人,若逢陛下宽赦,人心自附。”
“朕意亦如是。”
“陛下圣明。此间尚有不少良臣,陛下可有再度起用之意?”
戚炳永沉吟着,未即回答。
谭君又道:“此乃为国用人,望陛下深思。”
戚炳永道:“说起用人,朕倒有一人要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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